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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鼠猫】《霜镜无痕清夜久》第十四章

第十四章 锦书难托

田埂间飞舞的蜻蜓,阿爹咕嘟喝下一大碗凉茶。灶台上氤氲的烟气,阿娘簌簌扑着扇。

吐着信子的巨蟒,无边的血色,划开肚皮的刺啦声,腥膻与苦涩的味道。

梦里永远看不清阿爹和阿娘的脸,每每浑身大汗地惊醒,都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。

 

安德州,竹林禅寺。

叮咚叮咚,飞檐翘角下悬挂的风铃奏出美妙的玄音,让人沉浸其中,远离凡尘俗世的纷扰。

钟鼓声声里,两名黄衣僧人一面扫洒,一面向寺门口张望着。很快,他们等待的客人便到了。来人内着白色罗中单,外穿紫衫袍,一副斯文的儒生打扮。他与扫地僧见礼后,便匆匆往主殿背面去了。

殿后碧水涟涟,绿荫覆地。穿过玉莲池便能抵达问心亭,亭边是座矮矮的假山。山石之间,却是别有洞天。指尖随意轻拨几颗鹅卵石,看似严丝合缝的石墙上开了个口子,白锦堂侧身低头钻了进去,绕了几绕,便显出一个六尺见方的石室来。

 

“岑弟左右,

久未闻消息,唯愿一切安适。

余虽不才,幸得助而小成。偶得金坑,率峒民掘之,由是富强。

然好景不长,交趾赋敛无厌,州人苦之。余欲叛之而通贡朝廷,交趾恶之,为暴为乱。

此番带勇自卫乡里,余无畏无惧,唯念妻子无所归,望岑弟代为照料。

匆此先复,余后在禀。”

 

尘封已久的书信被再次展读。

二十多年前,因为不堪傜役,云探幽一心摆脱交趾的控制,归顺大宋。交趾王大怒,下令屠尽云峒一族。

阿爹情急之下将母亲和他托付给养父白一岑,白一岑乃大宋客商,常贩金货往来于岭南,与阿爹相识多年。阿娘的毒伤虽然得到救治,终是因忧思过重损了根基,一病不起猝然离世。养父慈爱,教他自立自强,谋生之道。他也勤勉好学,将浙皖一带的盐号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
弱冠那年,命运的轮盘却再次转动,内心的宁静再一次被打破。

商队遭遇海难,家主陨落。货物钱粮损失惨重,借款利息亟待支付,白家商誉岌岌可危。益州绸缎庄总号总理听说老东家去世,竟想趁机将商号据为己有。叔伯争着想过继尚且年幼的玉堂为子,以便名正言顺地霸占家产。

 

从那一刻起,他就变成了一头狼。

他用锋利的牙刀将敌人扑倒,暗中收集证据,与反叛者对簿公堂,据理力争;拼得鲜血淋漓也要撕开铁网,对贪财的族人诱之以利,各个击破,终于率领白家东院上上下下近百口人逃出生天。

十年来,游走在善恶边缘,浮沉于金山欲海,一颗心早已失了本色。商海博弈,容不得半点大意。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久了,更留恋那片刻温情。小玉团子终于长成了朗朗少年,便也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。

他将这偌大家业交还给白家真正的少主,便头也不回地回到岭南,就像狼群回归山林。月圆之夜,嚎叫声在悬崖间回响,仿佛叙说着云峒一族的血脉终将延续,罪恶也终将受到惩罚……

 

没有月光的海,是深深浅浅,层层涌动的黑。

无边的幽暗仿佛将人禁锢在一个听不见也看不见的隐秘空间里,即便是航行多年的水手也很难熬过内心的孤寂。

这样的夜,展昭也曾经历过几回。

那是重伤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无力感。

身躯仿佛漂浮在虚空里,听得见先生大人急切的呼喊,却动不了也不能言语。本能的求生欲激起他残存的几分力气,在汗与泪的伶仃洋里挣扎,呼啦一下终于浮出水面,重获生机。

那是被无数双眼睛窥探的窒息感。

天子近前,诸多束缚加身,府门之中,暗流汹涌,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陷入漩涡,惹人非议。刑讼、狱罚都需从头学起,必得熟记于心。一举一动不可随性而行,以免落人口实。能屈能伸,谨言慎行只为维护开封府的清誉与威信。

长夜寂寥,枯坐求索,艰难坎坷,宏愿不堕。

 

“展昭,猫儿”

熟悉的呼唤声从黑暗中传来,起身开门,跳动的光线涌入,火焰温暖而明亮,带来一室清辉。

我就知道你还没睡,白玉堂微微勾了勾嘴角。自从展昭复明后,身边便不再有那人清浅的吐纳,漫漫长夜,倍生萧索。他起身点灯,准备再读读师傅给的医书,书卷翻动间却落下一张信笺来。

 

“白叔敬启,

今天我新交了个朋友。

娘说,他和爹爹一样,可我觉得,他们不一样。

他的佩剑看着很沉,走起路来却格外轻快,不像我爹爹,不过是帮娘整理些布匹就累得气喘吁吁。

他和我说话的时候,就像个大哥哥,一点当官的架子也没有。他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,里面盛满了细碎的阳光。

娘说,他便是“御猫”展昭,我觉得这个名号一点也不好。

娘却说,官家说的话是圣旨,任何人都不能拒绝。

展叔叔一定特别不情愿吧……”

 

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,莲子的字迹工整漂亮,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读书习字一定十分用功。

说起来,今日也是莲子的七七了。若这世上真有轮回,凶手伏法,莲子也可以安心托生了。

莲子那么像小时候的自己,不懂大人的世界总是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。

他不懂,为什么一向亲切的刘叔突然就变得凶巴巴的,带来一群人吵吵嚷嚷着还钱;为什么哥哥要在灵堂动怒,赶走那些不常来往的叔伯;为什么哥哥一夜之间就长成了大人,微青的胡茬冒出来,脸上再没了笑容,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。

等他懂了,哥哥早已打点好一切。

白吉、白福等几个有才干又忠心的老伙计将家里各路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,即使白锦堂出海要半年才能回来,也影响不了商铺钱庄的资金周转。

自己醉心武学,和陷空岛上几位兄弟交好,哥哥便鼓励他搬过去住,反正他也不在家,玉堂喜欢热闹,多些朋友陪着也是好的。

没想到的是,后来陪着自己的人却唯独少了锦堂哥。

他还记得,那一夜很黑。

他跪在灵堂里,将哥哥的牌位摆在父亲的牌位旁,泪水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。

收拾哥哥的遗物时,发现他写给师傅夏玉奇和陷空岛上众人的信,才明白哥哥为了他放弃了什么,又如何在暗中默默关注着他。

 

这样漆黑的夜里颠簸的海上,不知展昭是不是和自己一样,难以入睡?

不出所料,那人很快开了门。

圆圆的猫儿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,鼓起的脸颊上真有一边一个浅浅的酒窝,尝起来甜甜的。

这个吻轻轻的,像月光照进窗子,朦胧又温柔。展昭的胸膛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,一蹦一蹦的。自从爹娘去世,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拥入怀中了。原来被人珍视的感觉是如此美妙。

孤身一人在外奔波,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多了,也就不曾肖想过与人缱绻缠绵。可白玉堂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生活,他也不免被激起几分少年心性,从下棋到比武,样样不服输。双目失明的那一刻,他是真有些承受不住,守护天下人的信念也第一次有所动摇。玉堂的手却在这时伸了过来,紧紧拽着他不肯放开,而他也终于从自暴自弃的泥沼里脱身,从此有了携手同行的人。

因为彼此的陪伴,两个人都不再伤怀,十指相扣着沉沉睡去。

 

桂州,十里坡。

阿念起了个大早,因为今日要上新学堂。

两个月前,他跟着娘亲一路南下,终于要和爹爹团聚了。

听娘说,祖父和几位叔伯都在岭南。只是因为自己一两岁时体质太弱,这才不得不一直养在外祖母家中。

这路上见了许多好风景,听了许多新鲜事,却还是不免会想起故乡的同窗,特别是莲子。

莲子的功课和他一样好也就罢了,今年还学了些功夫招式,一拳一脚好不威风,惹得小伙伴们都围着他转。

他嘴上说着这有什么了不起,心里却羡慕极了。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一样认识会功夫的叔叔就好了。

没想到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。

放学后,顾子元亲自来接了阿念放学,带他去韶华楼赴宴。

而这宴,正是驻守桂州的铃辖庞立煜所设。

 

自参军以来,庞立煜已是三年未曾返回汴梁家中了。

他隐姓埋名,从一名散直侍从做起,就是不想被人看轻了。前后大小打了二十五场战斗,身中乱箭多达八次,攻陷金汤城,夺取宥州,升任了延州指挥使,才承认了自己庞家人的真实身份。西夏叛乱既平,他立马被调任作广西路铃辖。

刚刚接到任命时,他还有些忿忿不平,是长姐荻蘅的一封来信,才说服他接受了调令。

“立煜足下,

九月十五接弟九月初二三信,具悉一切。

吾弟效命疆场,历苦辛而枉顾自身之安危,姊甚为感动。

我朝将不专兵,兵无常帅。此乃国策,不可因弟乃皇亲而废也。凡国之强,必须多得贤臣工。家之强,必须多得贤子弟。

宦途风波险生,惟当藏身匿迹,不可稍露圭角于外。至要至要。

诸为心照,不一一。”


这岭南之地溪流纵横交错,地势迂回曲折。沿途随处可见高大的桄榔椰林,丛荫下的溪流显得格外幽深。置身其间,茫然不知身在何处,还要时刻留心避开瘴气和蛇草。这一切都让人难以适应,看着那鲜艳欲滴的刺桐花,听着那树上越鸟的鸣叫,他不由得愈发想念起远在宫中的长姐和父亲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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